窗外的雨声由疏转密时，我正蜷缩在床角数着墙上的裂缝。水珠顺着玻璃蜿蜒而下，在窗台积成小小的水洼，像某种无声的嘲笑。昨夜那个浸透梦境的暴雨突然清晰起来，积水漫过脚踝的凉意仿佛还黏在皮肤上。

积水最初只是柏油路面边缘的细流。我站在公司大楼的旋转门前，西装裤管吸饱了雨水，每走一步都溅起细小的水花。雨水在地面汇成细线，顺着排水沟缓缓流动，却在拐角处突然凝滞。那些被雨水泡发的落叶像褪色的电影胶片，在漩涡中打着转。行政部新来的实习生抱着文件盒在积水里深一脚浅一脚，她的白衬衫洇湿成半透明的云朵，让我想起去年被客户退回的标书。

当积水漫过脚踝时，整个城市都变成了倾斜的棋盘。地铁站口的广告牌被雨水泡得脱皮，LED屏上的股票代码像漂浮的萤火虫。我看见自己的影子在积水中碎成无数片，每片都映着不同的人脸：地铁里低头刷手机的青年、便利店门口啃饭团的上班族、公园长椅上喂流浪猫的老者。雨水冲刷着每张面孔，冲刷掉妆容、西装、领带，只留下潮湿的轮廓。

最惊险的时刻发生在跨江大桥。积水在桥面织成银色的网，每根钢索都垂挂着水帘。我站在护栏边，看着对岸的霓虹在浪花中扭曲成巨大的问号。身后传来引擎的轰鸣，三辆越野车在齐腰深的水中艰难穿行，车灯在水面上劈开的光带像被撕碎的彩虹。副驾上的女司机突然探出头，用防水手机拍下我狼狈的模样："朋友，你手机掉水里了！"她递来的手机屏幕上，我的工牌照片正浸泡在虚拟的虚拟现实中。

当积水漫过胸口时，我发现自己站在公司的地下车库。成排的汽车像搁浅的巨鲸，车窗里飘出未关的领带、高跟鞋和半杯冷掉的咖啡。维修工在积水中漂浮的工具箱里，生锈的扳手和沾满机油的纸巾正随着暗流沉浮。突然有电流窜过脚心，我看见自己的倒影在充电桩的蓝光里分裂成无数个版本——有人正在给电动车充电，有人对着中控屏发呆，还有人在擦拭车窗上的雨痕。

雨势渐弱时，积水变成了蜿蜒的镜面。我赤脚踩在湿滑的地砖上，看见倒影里的自己比现实更年轻，鬓角的白发在水中开成透明的花。茶水间的咖啡机仍在嗡嗡作响，饮水机指示灯红绿交错，像某种无声的计时器。行政主管的保温杯沉在积水里，杯底压着张被泡皱的会议纪要，"数字化转型"四个字正在墨迹中慢慢消散。

晨光穿透云层时，积水已经退回排水沟。我站在地铁闸机前刷脸进站，发现工牌照片不知何时被雨水洗成了透明。手机相册里存着昨夜的所有画面：旋转门前的碎影、大桥上的车灯、车库里的倒影，每张照片的角落都多出一串数字——0.3秒、1.7分钟、4分23秒，正是每个场景从开始到消失的时间切片。

走出地铁站时，看见清洁工正在用高压水枪冲洗地面。水流在柏油路上画出闪亮的S型轨迹，像某种隐秘的指引。他抬头看见我，用抹布擦了擦安全帽："昨晚暴雨冲垮了三个井盖。"我弯腰系紧松开的鞋带，忽然想起那个被冲走的会议纪要，或许那些被雨水溶解的数字，才是真正需要记录的真相。